安巴洛怀着满肚子乱七八糟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思绪等候在女王的宫殿里。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被称为“荣耀之殿”的夏宫,他不知道以前夏宫是什么样子,不过毫无疑问,他看到的夏宫已经被深深打上了女王的个人印记。墙壁上高悬着的君主剑,垂下的绸缎绣着黄金玫瑰,水晶枝状烛台将大理石地板印得辉煌如镜,他低头能看见自己茫然的脸庞。

    距离天国之海的战役结束已经过了两周,女王没有在海上停留,而是紧急赶回帝国首都。

    在那场战役里,近十万人都亲眼目睹,在女王取胜的那一刻,流星化为三轮火球,如三轮太阳高悬于女王头顶的天空。三轮太阳的高悬,宣告了一位年轻强大的统治者就此在地平线上无法遏制地冉冉升起。

    她光芒万丈,不论是女性的身份,还是宗教的主张,都无法遮盖她的辉煌。

    阿黛尔·罗兰……海因里希爱着的人,海因里希凝视玫瑰时想的人……安巴洛不止一次地想过,能够让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一直沉默无声守护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他不复冷静,不复谨慎,拔剑刺向父亲?

    当宫殿的暗门旋转打开,女王独自一人走进来,烛台的火光印在她冰冷瘦削的侧脸上。

    安巴洛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海因里希,他们的面容没有任何相像之处。可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无法控制地想到了他的兄长,想到那一年,沉静的俊秀少年穿着衣袖和领口都有银绣双头蛇的衬衫,走在长廊太阳照着的那一侧。世界的光影一分为二,最后重叠在她和他的瞳孔里。

    女王、海因里希,他们身上有某种像到让人觉得害怕的气质。

    戴着王冠,手握权柄的女王,佩戴蛇纹,领导家族的海因里希,他们都那么安静又那么强大,哪怕一身疲惫一身伤痕,也会让人觉得他们坚不可摧。

    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安巴洛都会无法遏制地想到水。

    想到在流淌过黑暗,向着光明而去的水。

    安巴洛手指发凉,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总会在不经意间重叠起来,他只是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地意识到,海因里希爱上她,仿佛是场命中注定。

    他愣住的时间太长,以至于等到女王在面前停下脚步,才惊慌地发现自己的失礼。他急忙跪下来,亲吻她的袍角——对海因里希家族的审判还未下达,就算有平息政变的功劳在身,他现在也是“叛国者”的同族,面见女王的时候只能跪地低首。

    女王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她垂着眼睛,审视般地看着那张脸,不出意外地在上面找到了很多熟悉的地方。

    “安巴洛·海因里希?”她缓慢地说,“我听说过你,奥托的兄弟。”

    安巴洛惊愕地抬头,他是老海因里希私生子的事情女王不应该知道……除非是海因里希对她提及过。可过去那么多年,他和海因里希的关系一直冷淡疏远,仿佛是世界上的两个陌生人,海因里希为什么会同女王提及。

    “有人说,”女王微不可觉地顿了顿,“你骑术不错,剑术也不错,会是个很优秀的家族继承人。”

    安巴洛张了张嘴,他感觉自己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过去的事情,交错在一起,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合上。

    那是海因里希与父亲爆发争执后不久,家族本来还未彻底放弃阿黛尔·罗兰,尽管那时候爱德华已经又一次宣布废除了阿黛尔的公主身份。但可能是爱德华本身的原因,不论有多少情人,他都无法拥有继承人,家族因此一直旁观着。

    直到王后终于怀孕,爱德华欣喜若狂,阿黛尔这个总是被间接性想起然后又遗忘的选择被彻底抛弃,他宣布剥夺阿黛尔的王室姓氏。这下,她连最低微的贵族都不如。

    安巴洛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了解父亲,了解那个干枯冷酷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