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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食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我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我的体重没几天就会涨回来,而且身上的肉会比以前还多。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如何停下来,我身体里掌控食欲的开关好像坏掉了。

    我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个魔鬼,大张着嘴等在那,等我吃点什么。

    不,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算是“吃”,也许用“塞”会更合适一点。味觉追不上我的进食速度,那些东西的味道我根本无法清晰地感知,除了最初的几口还能尝到些滋味,其余的没等尝出来就被送进了胃里。至于该不该吃、吃多少、吃完会不会胖诸如此类的问题在塞的过程中是从没想过的。我的大脑像是被那个魔鬼扯出身体,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壳。接收不到任何指令,我仅是凭着本能啃咬、咀嚼、吞咽,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号的垃圾箱不停地往里面塞。直塞到灵魂都快要被挤到体外,直塞到魔鬼餮足地离去,才会停下动作。

    最后怀着满腔的悔恨、内疚、羞耻,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

    第二次的暴食,我吃掉了比上次多了将近一半的东西,有连江留给我的宵夜,也有他给自己留的早饭,最可笑的是,我甚至连他腌的那碗咸菜都没放过。林林总总好几斤东西全都塞进了我的胃,把它塞得像个秤砣,沉甸甸的挂在我的身体里,感觉只要轻轻跳上两下就会坠进我的盆腔。实在太难受了,整个人像变成被充气到了极限的气球,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爆裂开,那些食物或许会混着我的血液和脑浆从七窍一齐喷涌出来。我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去了卫生间,随后在马桶边艰难地跪了下去,将手指插进了喉道。

    浪费食物的人,理应跪着......

    我撑着洗手池与镜子里的人对视,他眼神有点空洞,一张肿胀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潮,鼻底和嘴角还挂着些许浑浊的黏液和星星点点的食物残渣,让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影片里能吞噬一切的怪异生物,看起来既陌生又恶心。

    没关系,不会胖回去的。

    我对这个让人作呕的怪物说。

    反正都已经吐出来了,不是吗?

    只要没有消化,没有吸收,就不会有事的。

    以后不会了。

    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闻言,那怪物挂着涎液的唇扯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下次”“明天”“以后”不过全是些自欺欺人的托词。一个连自我约束都做不到的废物,根本无法逃离魔鬼的掌控。下次的我还会说着“下次”,而幻想中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一次又一次的信誓旦旦,然后再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一开始暴食的频率并不频繁,可经过几次催吐之后,我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我暴食的食量和频率在逐步增加,甚至连胃酸都比从前多了好几倍,它像个被魔鬼设置好的闹钟,在夜深的时候奔腾着涌入食道,将我叫醒。可大多数时候我是不敢吃的,只能忍着胃部的抽痛强行压下快要涌出喉头的胃酸,躺在那假装自己已经熟睡,生怕会被连江发现那只丑陋的生物。

    频繁地清空冰箱已经引起了连江的注意,我不敢再从冰箱里拿东西吃。只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跑去便利店大肆采买,好来填补我黑洞一般的胃囊。我也曾反抗过,挣扎过,也曾努力地想要从这危险的泥潭中爬出来,可每一次的自我拯救都以失败告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只得在绝望中与自己身体里的怪物达成“和解”。

    流质的食物先吃,不好消化和热量高的放到最后;面条会比较好吐,糕饼类的太干不太容易“清理”;要捏着鼻子再抠喉咙,这样才不容易被呛到;吐了之后要喝些水再“清理”一遍才不容易有残留。我甚至为此掌握了一些“技巧”。

    当我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心里想着的不再是它们的味道,而是它们会不会好消化,能不能轻易地吐出来的时候,我便清楚的认识到,我已经无可救药。

    我自悬崖跌落,又摔进了更为肮脏泥泞的沼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