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段临风一行人下榻的闲生客栈不同,金白晓下榻的矮楼原本是个驿站,藏在金陵的近郊,后来由苍梧派经手改建成了一座矮楼,进出往来都是江湖人士,龙蛇混杂,寻常人家往往敬而远之。
虽说这金陵一带几乎都被清泉与玉笛这两大山庄的势力控制,偏生这矮楼是例外,隶属苍梧派管辖。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三年前苍梧与清泉交恶,两方僵持不下,最终由玉笛山庄的庄主萧关傲出面调停,以清泉山庄让出江南江北几处地产作结。
主人是换了,驿站的作用却保留下来。苍梧派的前任掌门金婆婆放出话来,任何人都可以凭门派信物在此休憩,但若是清泉山庄的人靠近半步则格杀勿论。因此这个地方段临霜来不得,但颜寄欢却可以。
如今正值百门风云会召开之际,来往金陵者众多,颜寄欢换下自己先前的易容装束,恢复本来样貌,然后亮出归虹谷的金叶信物,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来往矮楼的人群之中。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上哪里去找被金白晓藏起来的三具棺材。
武林大户门派的建筑群大多讲究一个藏字,曲径通幽,九转十回,亭台楼榭错落分布,初来乍到者如果无人引路多半会迷失其中。矮楼说是座独楼,却也继承了这样的特色。颜寄欢在外面尚且看不真切,直到走进去才看清它迷宫一般的构造,三层楼板之间光是楼梯就有五座,每一层都互不相通,座位与座位之间以灵活的木板相隔,窄道两旁的灯光被厚布刻意调暗,即使是有人引路,恐怕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分清方向。
此刻暮色沉沉,颜寄欢点了壶茶坐下来暗自观察了片刻,隐隐有了些怀疑。她进门时随意瞥见了挂在墙上的菜单,全是一水的清碟小菜,竟然一个肉字都找不见。要知道对常年赶路的人来说,卤肉烈酒最为提神补力,身在物产丰盈的江南,这驿站的菜单却如此寡淡,其中定有蹊跷。
再仔细一看,墙上挂着木牌的地方似是不久前才被人移动过,有几块墙皮的颜色尚新,与旁边的墙皮颜色对比衬出十分明显的差异。她叫来跑堂小二一打听,小二却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只说金掌门今日下榻此处,他闻不得一点肉腥味,因此楼里暂封了后厨的地窖,只供些清淡小菜。
闻不得肉腥?颜寄欢在心里冷笑一声。上次她在临安楼外楼埋伏,眼见金白晓与段临风大摆宴席,山珍海味堆了满满一桌,那时可没见到金白晓皱半下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地窖气温低,用来贮藏易腐的肉类再合适不过,如果有一天地窖不是用来贮藏食物,那么会被用来放什么呢?
颜寄欢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她有心要去探一探究竟,只是苦于找不到后厨的位置。正巧这时一只嗡嗡乱飞的苍蝇在她眼前惹她心烦,她灵机一动,干脆将这苍蝇捉下来丢进水壶,然后故意大声惊叫了起来:“什么破馆子,怎么连口茶都吃不到干净的?”
她的声音果然招来了几个人的注目,一个杂役匆匆跑来,大概是知道金白晓就在楼上休息,不愿她多生是非,急忙向她道歉,说再为她换一壶茶水。
颜寄欢点了点头,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未停,在杂役端走茶壶的那一刻,她以食指捻起一滴水滴对着杂役的穴位打了上去,杂役手一颤,人还未反应过来,茶壶已经摔碎在地上。
“真是晦气!罢了罢了,你送我盘花生米,这一次我便不计较了。”颜寄欢作出一番大度的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杂役见她如此好说话,忙不迭地道谢离去,留下了一串潮湿的脚印。
颜寄欢坐在位置上耐心地等了一会,预计杂役离开的时间够久了,便起身沿着那串脚印的方向摸了过去。此时的大堂正值人声鼎沸之际,她装作寻人的样子穿梭在各个座位之间,一路沿着脚印找到一扇紧闭的门,门框上有烟熏过的痕迹,想必就是后厨。两个身着玄衣的苍梧弟子一左一右在这道门附近巡守。
颜寄欢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架势简直就是在这道门前贴了对联,上联书内有机密,下联书外有戒备,横批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是要如何进去呢?她左思右想,又心生一计。趁着那两名弟子不注意,她狠掐自己的脚踝一把,然后坐在地上啊唷啊唷地哀嚎起来。
苍梧弟子闻讯而来,她便开始梨花带雨地诉苦:“方才起身时跌了一跤,怕是扭了脚,痛得厉害,不知两位少侠可有寒冰可以借来镇痛。”
习武之人跌打损伤都是常事,本不足为奇。只是颜寄欢生了一张招人稀罕的脸蛋,又蹙着眉蹲在地上声声哀叹,仿佛真伤筋断骨痛得不得了,那两名弟子被她的阵势吓住,只当她是金白晓新招惹来的哪家娇贵小姐,一时间面面相觑,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颜寄欢也不需要他们有什么反应,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成为被点中睡穴并排躺在地上的两座门神。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两个昏迷的人会被路过的小厮发现,从而吸引更多的关注,等到大队人马都被吸引到后厨门口时,颜寄欢早已经溜进了里间。
一切的进展都顺利到出人意料,颜寄欢推开最后一扇门,后厨一如她所料空空荡荡,角落里的地窖冒着森森寒气,她轻轻推开,解下缠于腰间的铁环链,屏息跃入地窖,三具棺材整整齐齐摆在地窖中央。
只是除了棺材之外,棺材板上还有别的东西在等待她。
一把银弓。一把蓄势待发的银弓。
以及一个人。一个举着弓坐在棺材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