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雨父子共麀起兵戈金主寒盟
不同于赵煊的肝肠百转,持盈踏出东宫,顿觉大功告成、雨过天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儿子没事,林飞白也保住了,真是甚好!至于赵煊会不会记恨林飞白,这种事他才懒得管,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剩下的半晌时光,他也不准备回宫,而是转头去了大相国寺。
他这两年尊崇道教,对于大相国寺这一佛地少有礼拜,唯有佛诞日、敕封方丈、使节来访等重大之事时才肯踏足。但此寺自有宋开国以来便地位崇高,因而即使皇帝崇道,此地也是香客云集、万姓交易。商贩在此摆摊买卖,还有许多不第的举子在这卖字弄画,更有妙龄女子、郎君在这里求佛,为自己谋得一桩好姻缘。
持盈此生至此,自觉尘世富贵已极,便不准备参禅礼佛,唯念早日飞升、长生不老——实在不行,忝活二百岁,享受够了再仙去也行。因此,他来大相国寺,只是为了赏花看人,白龙鱼服与民同乐罢了。
陈思恭在他身旁,见他面色和缓,精神也好,便和他说一些趣事:“官人,据说这大相国寺内近日来了位灵通神算子,号称能知人福祸命运,灵验的很。您瞧,都排着等呢。”
持盈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远远地看见一张“铁口神断”的帆布招牌迎风招展,面前的队伍更是长如游龙,衬得旁边卖字卖扇的书生摊前门可罗雀。
“‘铁口神断’。”持盈仰头,眯着眼念他的招牌,“好大的口气,若真有这本事,神霄宫叫他提举去得了。”
神霄宫乃是林飞白的观,持盈爱宠他以后,天下道人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趋势。持盈说这话,陈思恭却不敢接,只道:“他这等草莽道人,算算平头百姓的命数便罢,官人命在紫薇,他便是再活五百年也算不出呀!我只是听说他的招数巧妙罢了,据说是不要生辰命盘、籍贯姓名,只要人到他面前,写个字就行了。”
这下持盈乐了:“只写个字吗?”
他说完便抬脚往那摊位走,陈思恭假模假样地拦道:“官人您的墨宝赏他,可是折他寿了!”
持盈哈哈大笑,他虽好书,却爱惜自己的墨宝,轻易不肯赐人,唯好在匾额石碑上题字,以求字与他的江山万年寿长。从前甚至有朝臣为了求他一副字在御前哄抢起来的事,这什么神算子只在大相国寺外摆摊,他怎么肯轻易落墨?只是:“倒不必我写,只是这里正好有两个字罢了。”
陈思恭面露明显的疑惑,表情夸张得过分。持盈便从袖中掏了一张揉皱的纸出来,正是他方才在东宫时,看到赵煊写的那行字。他因为要另起一张新的纸,便将赵煊这张纸顺手拿起塞进了袖子里,原本这事他都要忘了,谁知道忽然来了个神算子,也是恰好。
他将这皱巴巴的纸给陈思恭,道:“去吧,叫他算算。”
陈思恭便将纸接过,交给一个卫士,再一抬头,持盈已经信步走远,停在一个书画摊前。
皇帝仍旧穿着那一身青色襕袍,头佩并桃簪,又生得白皙俊秀,如一颗宝珠内敛光华,停在书画摊前时,真的像位骚客文人,而非是天下一人的皇帝至尊。陈思恭连忙跟上前去,只见持盈正在端详这书画摊上的一把扇子,良久以后竟哑哑地开口:“这把扇子,我要了。”
那摊前贩卖字画的文人原本在打盹,见顾客上门,立刻抖擞了精神:“官人不问问价吗?”
持盈垂下眼看了看那把扇子:“你开价吧。”言下之意,竟然是无论多少都要将此扇收入囊中了。
那文人见他语气豪阔,立刻坐直了身子:“这把扇子,售价一万贯。”
持盈还没什么反应,陈思恭偷偷看他眼色,又看了那把扇子,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一万贯堪称天价,想来持盈也不是什么傻子,于是他便替持盈开口道:“你这书生好刁蛮,看我家官人喜欢便漫天要价,这把扇子是金的还是银的,竟敢张口就要一万贯!即使是丞相的月俸也才三百贯!”
一万贯的确是天价,即使是皇帝在前,陈思恭也难免想起那句民间的谚语来,“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即丞相蔡瑢、媪相童道夫等人大肆买卖官职的事。一万贯,都足够二十位黔首白身进入官场了!
而文人只神秘地笑笑,他一眼便看出做主之人乃是持盈:“官人是识货之人,难道这一万贯买去,没有赚回来的时候吗?不过是一跻身之阶耳!”
他的语气让陈思恭疑惑起来,他仔细地想要瞧出扇子上的端倪,而持盈已经转身吩咐道:“回去拿钱吧。”即使是皇帝微服,也暂时拿不出这一万贯来,陈思恭只得派人去取,还禁不住心下疑惑,这扇子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若说字么,这字……
此时他忽然看见了持盈面上的神色,原本精神头尚好的皇帝已经有些恹恹的,看这把团扇时,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落寞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