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光大进在最初的服侍里,尽管惧怕藤中纳言骇人的相貌,却因念及对方过去时的品行,心中对他的可怜,便也会无穷地放大。在藤权介看来,大进如今受这种心甘情愿的驱使,也一定是那种多余的同情致使的悲剧。业已病态的藤中纳言对他如同对待动物一般地驱使,大进的心情也如同骑虎难下而进入非人境地的扭曲。
名为千代的金鲤死去后的不日,小野宫里忽然有消息说,哥哥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二位大伴左大臣的女儿。
可这是一门自哥哥加冠伊始就定下的事,在二月元服的藤中纳言应在那时就履行与大伴左大臣的约定。贵族刚刚成年的男子要在加冠之日的夜里,与订婚的女子一起住进女方家的寝殿。
大伴左大臣这名嫁人的女儿年龄最小,因对她格外的爱怜,方教她服侍于华贵无双的中宫御前。可他人有所不知的,是这一名二位的大伴大臣素来不与藤原太政大臣融洽。藤原太政大臣将女儿嫁与皇帝作中宫,实在夜里想来都将牙关咬的滋滋作响的缠绵幽怨。
藤中纳言尚未结发的时候,时常因着父亲的身份,便利地出入宫禁。依仗皇帝陛下的青睐,早早地得到进入清凉殿的特权。侍奉于皇帝左右的大伴大臣在那时,也有一个年龄相近于藤中纳言的孩子。尽管能诗会赋,容姿非凡,比较起藤中纳言,各个方面都较次一些,而不为皇帝陛下的喜爱。故而教大伴大臣有难以言喻的情结。
不见藤中纳言其人时,便带着恨意地凭空揣度,这样刁钻的父亲其子势必有着不相上下的刻薄。真当见到了藤中纳言的本人,又因为心里那种固执,而无法接受他的可爱。
然而高雅的德行与温润的话语朝夕伴在身旁,那种情景之下的人格更像一种无形的蛮力教人难以抗衡。自然而然犹如唾面自干,碎牙自咽,对藤中纳言奇诡的喜欢,无论如何再讲不出怨言。大伴左大臣如此宠爱这名才貌双绝的可爱女婿,以至于将左京的红梅殿别墅腾出,教新婚的二人居住在那里。
岁及舞勺的藤中纳言,由红梅殿左大臣执行加冠的仪式。等这里的宴席圆满,再到左大臣的宅邸招亲。于是请阴阳头占卜了良辰吉日,飨宴仪式布置得无一不妥当。到冠礼举行的那日,按照道理待加冠者应事先穿着阙腋袍,于正殿的戴冠座席上静候加冠者与剪发执行人的到来。加冠者这一身份委实特殊重要,因此要与藤中纳言一起在加冠的地方提前准备,以绝此后仪式之差错。
然这一日,红梅殿大臣的踪影迟迟未现于小野宫殿前。藤原太政大臣暗自抱怨,以为这是一种另类的羞辱。碍于藤中纳言的颜面,也只好降心相从,派人速速尊请红梅殿大臣的大驾。此时有人登门拜访,通知太政大臣,加冠者临时害了恶病,此故无法如约而至。
于是只好违背事先的约定,由父亲本人亲自为儿子加冠,都觉得很不吉利。这时又有家臣来报,剪发的官员身体抱恙,亦无法出席冠礼仪式。这事分外蹊跷,并无所犯忌,不该在吉日发生如是接二连三的变故。可又十分害怕违反吉日的规定,改日加冠亦是闻所未闻之事。匆匆更替了剪发之人,加冠的典礼在阻碍重重之中艰辛完成。
只是一场宴席,因此办得十分扫兴。又何况天皇亲临于此,本以为风光无限的一日,太政大臣顿时感到索然无味,患得患失,旦望这场宴席早早地结束,唯有对接下来的婚事心里还抱有一些期许。
可到了夜里,红梅殿的使者前来告知,红梅殿大臣的病情危重,恐怕夜间的婚礼难以执行。此消息一经交代,众人都大觉无趣,不禁都怨天尤人起来,说是时运不济,祸不单行,法师也分外无能。总而言之,非常吵杂,一时之间都忘记了作为高门的礼节。渐渐愈演愈烈,其间间杂口无遮拦之言。藤原太政大臣万分羞愧,又怒火中烧,隐忍数次,险些大发雷霆,只好由藤中纳言代为主持收场。
在那不久之后的一日里,忽然传出藤中纳言身患恶疾的噩耗。以至于这场靡不有初的金玉良缘,遥遥没有善终的归途。
然而面对面目全非的哥哥,红梅殿的文使再次来书告知了近期婚礼的事宜。没有直接参与到这桩闹剧中的藤权介很难相信事到如今,这世间竟还有无所谓容貌的女子。若是如此结缘,能够迁就哥哥的难处,倒也不能说绝不般配。
可是藤权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纵使哥哥幸得姻缘,却几乎无人为此高兴,仿佛一门业已不幸的婚姻迫在眉睫,强迫他们屈从。
回应文使的事宜作得敷衍潦草,父亲得知后勃然大怒,又重新差遣随从到红梅殿讲露显之事的准备。唯有父亲正常的高涨情绪将藤权介加以感染,若是相貌不影响藤中纳言婚姻的圆满,他亦从心底里为哥哥高兴。
终于有一个白天,在劝学院的学堂里,藤权介听到了夜不能寐的传闻。所讲的是大伴氏的小姐二位局,并不情愿嫁给藤中纳言。之所以婚礼还会如约举行,大抵是迫于红梅殿大臣的压力,只好服从父亲的命令。于是三言两语,紧跟起藤中纳言相貌的讨论。
方才说出那种传闻的,是一名藤原氏学子的侍从,唯恐他人听闻了这般诉说不愿相信,又娓娓道来,“我的母亲正是红梅殿的女房呢。”
于是很多人像看猿乐一样饶有兴致地围上去听,那名藤原氏的学子也说,“虽然说得了重病,也一直讲不明白是什么恶疾,又弄作是妖魔上身的样子,实在以讹传讹,概不可信。”
又说,“可是参朝也要戴着面具,就算是天花病,也不至于如此,这样看来,妖魔上身这一说法,也不能够彻底地排除了。”
那名侍从接着说,“就是污秽上身,搞成了恶鬼的样子哩!”
旁听的一人扬起脑袋,“我是小野宫藤原氏的堂亲,这件事情,我比你们都要清楚一些。”
于是都围到他的跟前,你一语我一言,催促他速速道来,“那么,果然不是如小野宫所讲的,仅仅得了天花病那样简单吧。”
号称堂亲的那人说,“要说我来,得了那种病难免见人难为情,总比丢掉一条性命,好上很多。如此作怪,未免太过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