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祠堂里供奉着丹凤山过世兄弟们,老总舵头的牌位就在中间。
袁宝儿坐在蒲团上眼泪汪汪:“你个死鬼,说走就走了,丹凤山这么大个担子全丢给我老婆子。”
旁边是儿子和儿媳妇的牌位,前面还摆着几个红果子,应当是放了有一段时间,果皮都有些干煸了。
袁宝儿撇撇嘴:“还有你们俩,偷懒享清福去了,丢下的那两个小兔崽子比丹凤山还要了命,快气死我了。”
土匪头子们再难管,她袁宝儿刀山火海里滚几遭,该打该骂该罚,照样让兄弟们心服口服坐稳山寨之主。反而是那两个小兔崽子,一个把山寨当旅店成天往外跑,一个天生反骨永远说东往西,早知道要被他们折磨到老,当年他们老娘生下来就该扔到后山让狼叼走。
苏红秀提着一盏油灯进来:“天黑了怎么也不点一盏灯,您眼睛又不好。”
十二年前古樾古城爹妈噩耗传来的时候,袁宝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连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就落下了病根。没几年老掌舵的也出事了,下葬头一天,袁宝儿又守着灵堂哭了一天一夜。那天之后她接过了丹凤山的担子,带着大伙风里来雨里去,她便再也没见袁宝儿落过眼泪。
可这次光线虽昏暗,她看得出袁宝儿眼圈红红,绝对是哭过了。
见来人是苏红秀,袁宝儿倒不意外,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道:“关禁闭的那两个怎么样,还喘气吗?”
苏红秀有意陪她解闷,逗趣道:“我怎么知道,您不是让所有人不能探望的嘛。”
“寨子里哪个地方还能拦得住你。”袁宝儿点点胳膊:“别人都不敢进来祠堂,你不也摸进来了吗?”
可能真是老了,袁宝儿觉得眼睛看的更模糊了。在苏红秀的搀扶下,她摸索到牌位前,给丈夫、儿子、儿媳挨个点上一炷香。
“大当家,您别太担心,我听说那俩孩子这几天都在乖乖的反省,就是这些天挨饿受冻,都瘦了好多呢。”她想到梁满仓上次那幅色眯眯的样子就恶心,又不放心两个孩子,专门托了刀疤老四去打听。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古城那个忤逆子不被冻死,也会被我的拐杖打死。”袁宝儿想到小孙子就生气:“活活打死。”
大当家这个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性子,真是和古城一模一样。苏红秀叹口气:“大当家,我也真是不懂你,明明心里是疼老二的,偏偏嘴上要骂他那么凶,他才是个多大的孩子啊,也难怪心里总觉得委屈不服气。”
袁宝儿正把香点到儿媳妇的牌位前,那是个笑起来甜甜的姑娘,丈夫说要去山外面的世界,她是个山里长大的姑娘,从小就没丢过远门,明明很怕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走了。
临走的时候古城还穿着开裆裤,抱着妈妈的腿不肯撒手,她说:“娘,青松说山外面有好医生,能治好大娃的病,我得跟他一起去。可是二娃还那么小,跟我们出去没着落,你帮我们好好管着他,别让他长歪了。”
那是儿媳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再次见到这个笑起来甜甜的姑娘,就是冷冰冰的尸体了。
“你最后交代我这个老婆子的,都没能做到。”袁宝儿手一直在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香放好:“娘没能给你带好二娃,死了也没脸去见你。”
苏红秀也哭了出来:“大当家,您别这么说,古城这孩子长得很好,瑢妹子没有怪你。”
扛着风雨那么多年,在苏红秀跟前袁宝儿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拭泪道:“我是他们的亲奶奶,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只是你也瞧见了,古樾这孩子随了他娘的性子,从小就乖乖巧巧的读书认字,他打小就身子弱容易生病,怎么能不多照顾他几分。古城这孩子更像他爹,一心总想着往山外跑,我当年便是太心软,结果他年纪轻轻就丧了命,媳妇又一抹脖子陪他去。”
自古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难过的伤心事,丹凤山众人从来不敢提起这段往事,只当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遗憾在大当家心中能逐渐宽慰。此时见袁宝儿单单是抚摸到儿子儿媳的牌位,便泣不成声,才知这一份爱子之情从未随着时间而冲淡,而是愈加的深入骨髓,思之不能。
苏红秀红了眼眶,安慰道:“你放心,古城这孩子虽然性子随了他爹,但是咱们这么多人看护着,肯定会好好的。”
“可是我怕啊……”袁宝儿握住红秀姨的手都在颤抖:“他这性子是天生的一根筋,从来就不知道一个怕字。若不是还有我这把老骨头震着,他能和他爹一样窜到天上去,可现在我也老了,眼看就要打不动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两个孩子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现在却跟仇人一样,把娃娃养成这个样子,我就是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