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云苓都相当放松。儿子已经长大了,开府之前司徒祁钰给自己的这个弟弟封了个荣礼郡王的封号,府里有儿媳妇这个女主人管理,云苓现在不用想着万一司徒晖来了,她点的菜吃相不雅怎么办等问题,每天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看书,郡王府去书店买话本子也比在宫里方便多了;郡王府还养了一班小戏,云苓实在欣赏不来传统戏曲“铿铿锵锵”的伴奏,于是想听时只让人过来清唱。众所周知,和有伴奏的唱法相比,清唱是相当考验唱功的,云苓出宫之后也不是一点外人都不接触了,除了宫中的邻居敏太妃、王太嫔等,还有苗家的一干人,偶尔有女眷拜访荣礼郡王妃,不来看一看她这个贵太妃也不像样,时间长了,竟然传出郡王府的戏班子唱腔绝伦的话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梁,养戏班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奢侈行为,尤其是给家中老太太养的戏班子,那就更是孝道的体现了。云苓现在还没有成为“老太太”的心理准备,但在客观上,她确实算了。出宫待了一年,过年时进宫朝贺,杨佩珊都笑道,“可见你现在身边都是顺心事,看着可比以前富态了。”
咔嚓一声,云苓觉得自己的上方劈下来一个巨雷。
回家之后,云苓就在琢磨这个问题,那就是:我胖了吗?都说上了年纪的人胃口是不如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的,云苓自觉这段时间自己的胃口也不算很好,怎么就富态了?她还不到四十岁呢!虽然放在大梁是当祖母的年龄了,不需要避讳了,但放在现代说不上青春正好,也能说是有熟女魅力的年纪好吧?云苓照镜子的时候可没发现自己的鬓角有白头发啊!
跟着云苓从宫中一起出来的玉霜见云苓拿着镜子照来照去,忍不住心中惴惴,“可是今天的发髻梳得沉了,娘娘不舒服?”对的,自从成了太妃之后,云苓的发髻上什么灵巧美丽一概不要,要的就是不坠头皮、方便活动。云苓觉得自己找到了罪魁祸首,一定是自己成了太妃之后的造型问题,她现在每天穿的衣服不是绛紫就是墨绿,发髻又不灵巧可爱,可不就显得老了么?至于富态,一定是杨佩珊那家伙看不惯自己现在浪得开心,说出来气她的!哼,她才不上当。
在宫中就把皇太后和她们娘娘之间的对话从头听到尾的玉燕有些无奈,话说,其实绛紫和墨绿是比月白、藕合色显瘦的呀,都穿这个颜色了,太后还说您富态了,那就是真的富态了嘛!您怎么就不能认清事实呢?玉燕的视线扫过桌子上的荷花酥,见云苓对自己胖了这一点还是很在意的,忍不住道,“要不,下次让她们做个枣泥山药糕上来?”娘娘请您正视自己好吗?您吃正餐的胃口不好,纯粹是因为油炸的点心吃多了啊。
云苓低头想了一下,这荷花酥也吃了好几天了,是有些腻了,“明天换蛋黄酥吧。”豆沙还是比枣泥要好吃一点的。
玉燕:“……”然而蛋黄酥也实要过油的呀,心累。
云苓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没有胖,这是比以前更匀称了嘛。见玉燕进来的时候带了今天晚上的菜单,就开开心心地把镜子扔到一边,研究晚上应该吃什么去了。
然后,在正月里和敏太妃互相拜年的时候就被敏太妃嘲笑了。
以前司徒晖在的时候,敏太妃就看云苓不太顺眼——没办法,不说是不是巧合了,但总归司徒晖是在她进府之后就疏远敏妃的,敏妃看云苓不顺眼简直再正常不过。不过,和司徒晖登基之后才弄进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不一样,敏妃即便看不上谁,也没有真正动过手。司徒晖驾崩之后,这些互相之间没动过手,只偶尔说一两句酸话的女人们竟然还能坐下来聊一聊天,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很神奇了。
当然了,聊天归聊天,不过毕竟互相怼了大半辈子,想要敏太妃和杨佩珊一样,说云苓现在是“富态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是在云苓说现在成天坐着看话本,也不出门,这两天腰酸的时候发生的。当时敏太妃从云苓的胸一直扫到了大腿,轻哼一声,“哎呦,就你现在这身材,还有腰呐?”
怎么就没有腰了?你这是污蔑你知道吗?回了荣礼郡王府,云苓吩咐人把自己之前的衣服找出来,打算和现在的衣服比一比,没想到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从先帝驾崩到现在,她的腰围整整长了一尺。要知道,先帝驾崩的三年之内,她们这些人是茹素守孝的啊!就这还能胖这么多?
云苓坐不住了,三月,荣礼郡王一家要出门踏青,云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本来还不打算去来着。现在么,掐着腰上的肉,云苓深深地觉得,自己没事的时候还是应该动一动,顺便见一见外人的,踏青这个爬上爬下的活动就挺好。
郡王妃找的踏青地点,是京城里的一座小山。这座小山说是山,实际上步行半个时辰就能到山顶了,爬起来实在没什么难度,京城里的男人们打猎都去铁网山,谁来这笔小土丘高不了多少的小山坡呢?也就是山顶还有一家道观,女人们平时也没个游玩的地方,所以常来这里踏青而已。
云苓对这个儿媳妇是很满意的,一路上说说笑笑地到了道观,拜过三清,还在道观里吃了个饭。这家道观以云苓的眼光来看还挺正常的,不卖符水一类的东西,不过护身符转运符等还是有的。云苓一行人再怎么轻车简从,还是能明显看出来是大主顾的,于是道观里的小道士对云苓一行人的态度好的不得了。
难得出来一趟,云苓对这些符咒虽然不全信,但并不拦着身边的下人去求个平安符。难得来一次道观,云苓等人要了个院子歇脚,吃饭的时候玉燕几人就轮流去了,云苓见跟着来的下人都挺开心,自己的心情也不错,转身正要对荣礼郡王妃说话,就见她低头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揉了揉腰,不由得咽下了刚才想说的话,只道,“咱们也回去吧。”
荣礼郡王妃赵氏在娘家的时候就是个活泼的性子,本以为嫁人之后是不能总出来了,没想到踏青时婆婆不仅允许她出门,自己也跟出来了,赵氏十分感激:她自己出门踏青,那是贪玩;侍奉婆婆出门踏青,那是孝道啊!何况她这个婆婆相当随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了她的那份。现在见云苓对道观的热情不高,不由得有些惴惴,怕自己安排得不合云苓的心意,于是过来扶着云苓道,“儿媳在这附近有个庄子,母妃如果嫌这里歇得不舒服,不如去庄子上逛一逛?”
云苓摇了摇头,转身拉住赵氏的胳膊,“天下的好景致多了,一次是赏不完的,咱们娘们相处的时间还多着,何必急于一时?”说着,让玉燕吩咐人去套车,自己也缓缓往道观外面走。
结果刚走到道观门口,就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云苓本来没在意,她们今天轻车简从地出来,并没有清道,这道观除了她们还接待别的香客,或许是不知哪家抱了小孩过来。没想到走出了道观的大门,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还是玉蝉在道观外面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用破了好几个洞的旧衣服包着的小孩儿,小脸通红,看起来是哭了不短的时间了。三月的阳光是明媚,但照不到阳光的树林里还是算不上暖和的,包着那小孩儿的衣服并不是棉衣,而是夏天穿的单衣,也难怪这孩子一直哭,如果放任她在树林里再躺一会儿,这孩子有没有命在可就两说了。
云苓看着那孩子哭得可怜,不由得叹了口气,对玉蝉道,“问问道观里有没有米汤,先喂一喂吧。”
于是又回了道观。道观里管事的是一个老道士,见到刚出门的贵人抱着一个明显是被丢了的孩子进来,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叹了两声“可怜”,就让小徒弟去厨房端米汤过来。
赵氏见那老道士看孩子手脚的动作还算娴熟,稍微放了心了些,又转头看看那婴儿的小脸儿,叹了口气,“她的父母怎么舍得的哦!”刚才玉蝉捡人的时候就打开破衣服看过了,这婴儿是个小女孩儿。
老道士倒不愧是个对待弃婴已经不摆出讶异表情的人,听见了赵氏的叹气,只是捏了捏胡子,垂下眼皮,显得脸上的沟壑更明显了些,连笑都好像带了几分愁苦的意味,“贵人一看就是一生顺遂的,这两年年景不好,百姓人家养不起孩子就丢了,没什么奇怪。”何况听这贵人带着的下人的意思,这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就更不奇怪了。